【楚夏】囚徒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这是光亮熄灭之前，楚子航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如果他不说。被隐瞒来的感情就一钱不值。有一天他会带着这种感情死掉， 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为什么不说？”
他记得，这是在北京和芬格尔的对话。
“鼹鼠鼹鼠，我是地瓜！”久违地听到她的声音，楚子航有些怔愣。
旋即画面徐徐展开，过往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播放。
夏弥盯着地图，邀请他去她家吃饭。
他在试衣镜前打量自己，换的衣服总是觉得不得体，最后又去商场买了身新衣服，为了赴她的邀约。
……
飞奔而来的人影撞在他身上，而后与他后背相贴，嘶吼着让他言灵领域放到最大。
他正背着夏弥在隧道里跋涉，夏弥拿着手电为他照亮，轨道地基都是尖利的煤渣。
她悬浮在龙的面前，波西米亚长裙漫卷如云，长发也漫卷如云，她吟唱着言灵，如天使唱着圣歌降临，而他仰头望着她。
她支撑不住“风王之瞳”，坠落时宛如一片树叶，他转身扑上去接她，觉得自己臂弯里盛的是艳丽的花。
……
她吐出一把钥匙。
他们互道了一句明知不可能的再见。
**
楚子航睁开眼睛，只觉眼皮沉重。面前是熟悉的数学建模，他几乎一眼就认出，那是北京市地铁线路图。
躁动的情绪不知因何而起，或许是因为对时光逆流的惊诧——这说服不了他自己；或许是因为迫在眉睫的危机——楚子航知道不是这个原因；最终只剩下了一个可能，一个听起来让人觉得最不可思议的理由——想念。
楚子航想见夏弥。
在外人看来，这种柔软的情绪似乎与楚子航格格不入。
相貌出众，绩点全优，作战能力强，执行力高，尤其是待在执行部的这两年，他和恺撒都被分去了不同的分部，路明非在学校当上了学生会主席，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能够触动他情感的人要么与他天各一方，要么与他天人永别。他仅存的信念是与奥丁决战，他不停的接受任务，完成任务，少有人能给他慰藉，于是他连休息的时间都不怎么留给自己，偶尔的闲暇时间他都选择去水族馆待着，假装有个女孩站在他身边朝着鱼缸里的鲸鱼做鬼脸。
他的杀胚标签贴的越来越牢固。
他愈发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人，或者是师弟师妹眼中的，承担着屠龙使命的，肩负着混血种未来的新一代领袖。
他冷静理智，他冷心冷情，他无坚不摧，他无往不利，他们欢呼着把他塑造成了新的神，似乎他合该像梅涅克·卡塞尔一样为了屠龙拼尽全力，牺牲一切。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这么想。
可不经意间被勾起与夏弥相处的点滴时，他又有些恍惚，会想起自己来到卡塞尔学院的初衷是为那个男人报仇，也会想起男人希望他好好活。
只是从这天后，他再也没有遇到过能够让他心动的，想要好好活的时刻。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楚子航压下心中躁动，强硬地不去想那些能让他柔软的画面，同时沉默着为自己套上相较于那场真正的北京一战时，更为沉重的枷锁。
人造神的枷锁。说来好笑的，拯救世界的使命。
他的眼皮微阖，长直的睫毛投下阴影，教人看不清眼神。
良久，他打开衣柜，取出了角落里的网球包，犹豫了一下，又拎出了沉重的黑箱，动作一如当年。
零点四十五分，楚子航再次无声地潜行在东方广场地下一层商场里。由于担心情况有变，他仍是谨慎地侦查了一番，最终到达地铁检票口。
他看了看时间，距离她收到的短信还有一分钟。
一分钟后，手机开始震动，显示一条新的短信进来。
短信的内容他早已倒背如流，可他还是摩挲了下手机，逐字句地读着。
“亲爱的用户您好， 移动小秘书提醒您今天中午12: 00在夏弥同学家共进午餐，请提前安排时间。”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理应先将即将发生的那件事上报给学校——早在他出门前他就该这样做，但他没有，即便无形的枷锁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他宛如复刻般重复当初的动作，似乎这样就可以假装一切都回到原点，连同他的记忆。
“不能用上一次的记忆干涉这一次的事情发展，顺其自然才是最佳选择，否则说不定会有不可预料的事发生。”此前，楚子航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种逃避的，路明非似的自欺欺人的想法。
什么顺其自然？不过是堂皇冠冕的借口。
楚子航没有犹豫，熄灭屏幕后直接调头原路返回，然后意料之中地，听到的渐大的雨声，看到了伤痕累累的迈巴赫。
他再次捏住村雨的刀柄，提着黑箱缓步走向地底。他知道自己不久后会等到并肩作战的战友，同样也是你死我活的对手。
***
解决了不少死侍后，楚子航再次燃起君焰。他手中红亮的刀刃映着闪着微光的皮肤，毫不留情地砍碎古铜色的骸骨。
几息后一个飞奔的人影撞进他怀里，然后迅速与他背靠背作战。楚子航疑心这一次的夏弥比上次重了些，他刚刚被撞到的那一瞬心脏猛的停滞。
温热的体温从他们紧贴的背部传来，明明身处战斗中，楚子航竟有些失神。
几秒钟后，楚子航护住夏弥的脑袋把她扑倒在地，以便躲过隧道反弹的冲击波。夏弥像当年一样从楚子航的身体下面探出脑袋，左顾右盼后又开启了楚子航能倒背如流的对话。
“我上次玩你手机的时候偷偷跟移动公司订了一个搜索位置的服务嘛！”夏弥黑着脸大声说，“好啦好啦！很丢脸就是啦！我承认了又怎么样？我就是看到你的位置在东方广场，可是这时候东方广场早该关了，我忽然想到你跟我说过那个地铁传说的……你电话又打不通，担心你出事啰！”
楚子航记得自己当时沉默了很久，因为觉得尴尬，最终只是摇摇头，哪怕根本不想笑也为了缓解尴尬无声地笑了。
他现在有点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想笑了，为什么不顺着说两句话，哪怕只是简单的两句。
一只嫩白的脚趿着拖鞋伸到他面前，他看着她冻红的脚尖，又一次发出了邀请。
夏弥趴在楚子航的背上哼着歌，楚子航知道这是杀了她的最好时机——他直觉此时的她对他没有防备。
即便大脑演算的无数个可能里都没有这个选项，可他就是莫名地在脑海中断言她此时对他毫无防备。
背上趴着的柔软的女孩，不久后将变成能够毁天灭世的龙王，她会吞噬自己的双生哥哥，然后用利爪贯穿他的胸口。
楚子航不再往下想。他向上托了托女孩，对自己说，此刻与夏弥开战并不是好的选择，除了她将不会有人能够轻易地杀死芬里厄。
他为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找到了堂皇冠冕的借口，好像连自己的心也骗了过去。
让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轨迹走吧。
****
夏弥抓着楚子航的皮带，说出了楚子航记忆里的字句。
楚子航再次解释了一番，然后在夏弥的指挥下走上了前方的小推车。
“你的准确体重应该是九十八斤，还不到一百斤。按照你的身高来看，你全身的脂肪含量大概是23%，这个数据比正常脂肪含量要低不少
，根据哈佛医学院的数据，女性脂肪含量低于22%可能导致不孕不育。所以你也许不用继续考虑减肥了。”楚子航跳上检修车，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夏弥。
以他的力量，哪怕是在非龙化状况下，背着或抱着夏弥也不会感到吃力，他觉得夏弥轻盈的像一团羽毛，背着很轻松，偶尔也被这团羽毛挠的心痒痒的。他此刻其实有些想不到她变成耶梦加得后的样子，耶梦加得能轻易地压碎他现在的躯壳和心脏。
耶梦加得。
他将这个名字摒弃在脑海外，招呼夏弥来到他身边。
“所以我并不觉得你重。”
*****
“真无聊，你都不会配合一下。”夏弥扭头看着楚子航，她的脸和记忆中一样生动。
楚子航记得当时自己的精神完全集中在听力上，以免察觉不到敌人的逼近。
他此刻其实想和她说些别的话，因为不久后他们就将再次分离。
但他又有些害怕，害怕眼前的她不过是个幻影，只能按照原定的轨迹走，自己偏离一步都会揭穿她没有独立思想的真相。
于是他还是说，“对不起。”
……
“没事啦，同学嘛，你要怎么感谢我?请我去水族馆还是看电影?”夏弥转回头来挤眉弄眼。
楚子航还是答不上来，这次和上次不同，他知道自己曾经邀请过她去水族馆或电影院，在那个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龙还是人的时候。
在她一直陪着他的时候。
楚子航低下头使劲地压着杠杆。
“哦呀哦呀！给力给力！再快点！”夏弥挥舞着双手，去香波地群岛！”
这里是属于他们俩的香波地群岛吗？他想。
小车向前行驶，猎猎的风扬起她那一头柔软的发丝，楚子航依旧觉得阳光雨露的味道弥漫了整个隧道。
想要把手伸进她的头发里，摸摸她的脑袋的冲动，或者说是执念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的手指动了动，略微抬起一点，又攥上了冰冷的杠杆。
他低下头，对上她略带疑惑的，那时不曾有的眼神。
夏弥惊呼一声，他们又看到了困住了他半辈子的“0”。
这里是，100站。
他看着狂奔的迈巴赫，把夏弥扑倒在身下。
******
记忆里重演过无数次的战斗，夏弥悬浮在他的头顶，楚子航知道下一秒她会损毁芬里厄的双眼，然后在他补刀后飞身接住她时用利爪洞穿他的心房。
其实这场战斗怎么也避免不了，只是省过被她贯穿身体的那一步可以让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稍微有力些。
楚子航将傲慢和嫉妒稳稳插在芬里厄的颅骨里，然后跃回地面，转身扑向下坠的夏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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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路明非知道事情的因果，他一定会大叫道“喂喂师兄你是被什么附体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是小龙女诶，她马上就要杀了咱俩诶！她强健到十个你拿刀砍她对她来说也像挠痒痒一样，摔一下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况哪怕你不去接她她也不会狼狈地摔倒在地啊！以你的聪明不会想不到刚刚多给芬里厄补几刀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吧，师兄你才是真正的恋爱脑啊喂！”
整子航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灼热的血从巨大的伤口里慢慢地涌了出来。膝盖的痛楚远比不上胸口的痛，这一次他能清楚地分辨出比伤口更痛的是心脏。
像是被人碾了又碾。
即便早已知道答案，楚子航还是嘶哑地问道，“你的真名。”
好像他才是被程序控制的机器人。
她猛地撤出利爪。楚子航一掌按住伤口，以免全身的血在一瞬间涌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无力地坐下，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楚子航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出夏弥的影子。
耶梦加得。
“对啊，” 夏弥点头，“我就是耶梦加得， 龙王耶梦加得。在你们人类的神话里，我是环绕中庭的那条蛇。”
……
“因为我爱他啊。”夏弥忽然不笑了，轻轻地说。
我靠，爱你就要杀死你？路明非心说这爱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这句吐槽他出不了口，一则他已经吓怂了，二则夏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拾起了头，泪水从她满是鳞片的脸上滑落， 金色的瞳孔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悲伤涌出来，就像是海潮。
路明非心里一恸，他觉得那庞大的悲伤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绝不单纯是耶梦加得对芬里厄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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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错了么？让你这么暴怒。”楚子航轻轻地笑着，咳出一口黑色的血，固执地盯着耶梦加得的脸，“他不就是你的食物么？大餐等着你呢，你还不赶紧入席？”
“闭嘴！”不知是不是楚子航的错觉，耶梦加得的嘶吼距他记忆中有0.61秒的偏差。
弃族的绝望，权力的角逐，长久的沉默。
耶梦加得举着楚子航，两个被鳞片包裹的青灰色人影，站在孤独的月台尽头对视着，就像是世上再无旁人，天地间只剩他们俩，又像是人间喧嚣，只有他们俩孤独地被遗弃在这个角落。
她贴着他跪在地上哭泣，楚子航想起路明非说的话。
路明非怀疑这条龙长期地伪装成人类搞得精神分裂了，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伸出化为利爪的手，指尖骨刺并拢如刀，缓缓地刺人楚子航的伤口，“不过别害怕， 很快就会结束的，只要我把你的心脏摘出来，你就会变成死人之国的一员。我们还是好朋友啊，你会站在我的船上。我们一起去宣泄怨恨吧，怨恨像是黑色的花，开满整个世界，会很美的。”
“作为……死侍么?”楚子航双目迷离，黄金色的瞳孔因为生理反应正在溃散，但他意识依旧清醒，“ 不知道死侍懂不懂欣赏花的美啊……”
“我会讲给你听的。”耶梦加得加力，刃爪切断了楚子航的助骨，没入胸膛深处。
变成死侍的他，应该不会记得他臂弯里曾盛过的绚丽的花了吧。
楚子航带着这种想法，伸手握住了耶梦加得的手臂。
他用肋骨牢牢钳住耶梦加得的手，飞踢在耶梦力得的胸口。
楚子航凝视着夏弥，或者说耶梦加得。按照原定的发展，此刻她应该说“无意识的状态？你已经是个死侍了。”
但是没有。
夏弥。
两双黄金瞳对视，楚子航突然明白了什么。
紧接着，二人同时动作起来。
言灵碰撞，身体碰撞，武器碰撞，一切都像当年的复刻。
村雨碎了，楚子航的黄金瞳因为血液流尽而熄灭。
“你醒啦。”耶梦加得轻声说。就像上一次楚子航从十天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守候在床边一样。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一句现况，没有像老友叙旧，没有向对方提出疑问，只是重演着当初的一天，像是被操控的木偶。
“就像是一场噩梦啊。”楚子航一语双关。
“噩梦结束啦。”夏弥轻声说。
她赤着双脚走向楚子航，双脚晶莹如玉，“你就要死了 ，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是对夏弥，还是对耶梦加得？”
“对夏弥吧，你根本不了解什么是耶梦加得。”
“为什么约我去你家？”楚子航目光紧随着她，甚至称得上是粘连。
夏弥沉默了很久，笑了，她知道他想听真正的答案，可他们身处龙类与混血种的战场上，再澎湃的情感也不允许被表达，于是她说着与最初一字不差的话语，不知是在欺骗楚子航还是自己。
“其实你原本不会死在这里的，如果你按照我最后发给你的短信，好好睡一觉，明天中午穿上新买的衣服来我家。当然，你不会见到我，因为那时已经没有我了。按照我的计划，今夜就是海拉诞生的日子。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非要来这里呢？”
楚子航的的眼神越来越黯淡，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他也按照原本的剧本向下演着，问出了他再也不会忘记答案的问题。
“其实我本该猜到……你身上有很多的疑点，可我没有猜出来，因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为什么？我为什么记不起来了？这些天我总是想，可我想不起来。”
夏弥按部就班地解释着，一边扎起一个马尾，一边哼着仕兰中学的校歌。
“我把你的记忆抹掉了，记住我，对你并不是什么好事。”夏弥轻声说。
“为什么要观察我？”
“因为你带着奥丁的烙印。”
楚子航死死的盯着她，想在她温和的面容下窥探到真相。
“这个世界上曾经亲眼见过奥丁的人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成为他选择的人，我观察你，是想了解有关奥丁的事。”夏弥笑笑，“为了这个我可以不惜成本哦，甚至对你特意用了些魅力，或者说色诱，可你就像具一块石头那样无动于衷。真让人有挫败感呐。”
“原来那是色诱啊……”楚子航轻声说，眼里却有几分执着。
“这算什么？嘲笑么？”夏弥歪着头，内心松动，“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学合人类的事，色诱起来就很笨拙啰。”
“你试过在人群里默默地观察一个人么？看他在篮球场上一个人投篮，看他站在窗前连续几个小时看下雨，看他一个人放学一个人打打卫生一个人在琴房里练琴。你从他的生活里找不到任何八卦任何亮点，真是无聊透顶。你会想我靠！我要是他可不得郁闷死了？能不那么孤独么？这家伙装什么酷嘛，开心傻笑一下会死啊！”夏弥顿了顿，“可你发现你并不讨厌他，因为你也跟他一样……隔着人来人往，观察者和被观察者是一样的。”
“孤独么？”楚子航说。
“嗯。”夏弥轻声答道，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血之哀？纯血龙类也有血之哀么？”楚子航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呼吸像风中的残烛。
“你现在真的是夏弥么？”楚子航抬起眼睛，漆黑的眼睛重新闪烁起光芒。
“是我啊，”她歪着头，甜甜地笑了，“我就是夏弥， 什么都别想啦，你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楚子航听到这里，抿了抿唇。
他情愿一切都是真的，眼前的她也是真实的。
“梦里遇见多吓人的事情都是假的。我一直守着你不是？就像那次你足足睡了十天……”
*********
戏剧就要落幕，木偶演到了终章。
楚子航凝视着夏弥，缓缓张开双臂把她拥抱进怀中。夏弥知道不久后自己会被一把折刀刺穿后心，她把脸贴在楚子航的头顶，一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缓缓低下了头。
楚子航感受着她身体的起伏，在骨刺刺入自己身体的时候拥紧了她，然后把一把对她而言是剧毒的刀从背后拍进她的心脏。
夏弥进行到一半的龙化现象如记忆里一样停止了，面容也如当初一样美丽。刚刚进入他身体的刃爪恢复成夏弥的纤细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这一次楚子航没有松开夏弥。
楚子航扶住夏弥的后背，拨开了她垂在脸庞的头发。
他沉默着，不知是否还要继续。
还是夏弥先开了口，就像他记忆里的一样，接下来又是他熟悉到可以倒背如流的对话。最后夏弥又吐出了那把钥匙，时间在长久的沉默中流失。
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问的事情太多，时间又不充裕，他来不及找到一个答案。
他忽然有些害怕，他们又要离别了。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以后又见不到夏弥了，可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就像曾经在高架桥上一样。
那个雨夜过后，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可他没有做到。在北京地铁尼伯龙根里，他又变成了那个软弱的男孩。
夏弥抚摸着他的脸，她的手上满是血污，楚子航感受着她的温热，他知道她快支撑不住了。
“再见。”他轻声说。
“再见……”夏弥也轻声说。
楚子航看着她逐渐失焦的眼神，让路明非脱下衣服，打算裹住夏弥，然后按照原定的轨迹把路明非送上列车，毕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他刚把衣服披在夏弥身上，就觉得眼前一晃，然后又听见了那道声音。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
楚子航睁开眼，面前是北京地铁站的建模。
他背上网球包，提着黑箱，走进了北京的暴雨。
“再见。”他轻声说。
“再见……”夏弥也轻声说。
他用衣服包裹住少女美好的身体，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却在手指落下之前再次陷入黑暗。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
……
楚子航在地铁隧道里，听见夏弥抱怨“真无聊，你都不会配合一下。”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楚子航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他上两次都选择按照原定轨迹推动事情发展，可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重新来过。
他脑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我有些话想告诉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弥惊讶地看着他，“你……”
虽然之前几次也没有和第一次一模一样，但你这句话说出来很明显和剧本走向不一样，真的没问题吗？
楚子航看着夏弥的眼睛，读出了她的意思。
“你是夏弥，对吗？”
夏弥“嗯”了一声，看着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约我去你家？”
听起来像是把未来的对话提前了，夏弥不说话，移开了视线。楚子航也默不作声，手上动作没听，视线也没离开她的脸。
夏弥感受着那道不算炙热但很固执的视线，想起了当初跟着楚子航找到施耐德教授时的场景。
那也是个雨天，说来也怪，他人生中那些重要的事好像都发生在雨天。
她跟着楚子航来到了芝加哥一处人迹罕至的铁道桥。雨下的很大，楚子航站在红绿灯前，斜风裹挟着雨滴打湿了他的衣领，她站在他身侧不远处，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彼时楚子航还很青涩，还不像现在这样会隐藏情绪。那时他的眼神也是这么执着，她隔着雨幕看他，只看到了一个倔强的死小孩，明明很想走向马路对面，却固执地等待着施耐德的答复。
那时她知道，只要施耐德表现出一点抗拒的样子，他就会转身离开。此时她也知道，只要她否认夏弥的存在，他就会抹去他们之间那份朦胧的感情。
如果路明非知道了夏弥的想法，他一定会大声否认，“妖怪师妹。这次你可错了，师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情种！当初你把夏弥和耶梦加得分的那么清楚，一直到死都称自己是耶梦加得，可哪怕都过了好几年了师兄还是相信夏弥的存在，相信那时你不是以夏弥的身份与我们相处，而是真真正正地把自己当成夏弥……”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她的声音欢快，就像在芝加哥火车站相遇时一样。
“很重要吗？”
楚子航停下小车，接住了跳下来的夏弥。
“很重要。”
他们并排走向命定的坟墓，没有人再去管小车，楚子航的手终于落到了夏弥的头发上，揉了揉她的脑袋。
“还是色诱吗？”
夏弥否认了，“应该是因为那种理由吧。”
她还是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他们停在了100号界碑处。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夏弥声音轻轻，“夏弥就要离开了。”
楚子航心中波澜，他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夏弥转向他，双臂展成拥抱的样子，楚子航略一曲身，环抱住她。
他们意识到彼此想说什么，也都知道这个问题即使得到答案也不会有美好的结局。
不过这一趟也算满足了吧，按照内心的想法，摸到了她的头发，交换了一个不掺杂其他的，纯粹的，夏弥和楚子航之间的拥抱。
楚子航把衣服披在夏弥身上，这次时间向后延了延，足够他描摹天使的面庞。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
推迟的结束时间印证了楚子航的猜想。
看样子这场轮回游戏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
他再次走进风雨飘摇的城市，不久后他会和他的念想在破旧的地下相遇。
夏弥看着楚子航的手张开又握紧，“怎么了你，手抽筋了吗？”
“没有。”楚子航顿了一下，问，“我能牵你的手吗？”
夏弥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瞪大了眼睛，说，“这种事情还要问啊？师兄你真是礼貌过头了吧？女孩子听到这种问题会很不好意思的！”
她示意楚子航张开手，自然地把五指插进他手指的缝隙中，熟练地仿佛已经做过千万次，或者说已经想过千万次。
楚子航掌心比正常男性要小一些，倒是手指修长，只是整体看来也没有很大，恺撒曾经调笑他“要是没有这些茧子，我真疑心这是哪个优雅的女性钢琴师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夏弥刚想把另一只手放上去帮他暖一暖，就感觉交握的手更紧了些。她低头看去，楚子航的声音从上方飘下，带着些许窘迫与紧张，“抱歉……弄疼你了吗？”
夏弥这才想起，这好像是楚子航第一次和女孩牵手。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回握他，长裙在小腿处上下翩跹。
第100站。
楚子航为夏弥披上衣服，时间较上次更为充裕，足够他笨拙的牵起她尚有余温的手。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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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觉得自己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可他却有些胆怯，不敢宣之于口。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以后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他告诉自己。
看到夏弥的身影时，自己冷淡又蕴着冲动的话语突然被想起。
“如果他不说。被隐瞒来的感情就一钱不值。有一天他会带着这种感情死掉， 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为什么不说？”
楚子航牵着夏弥的手，沿着车轨走向世界深处。
“我可能要离开了。”
夏弥不看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它让我们一遍遍轮回的意义应该是为了弥补我们内心的遗憾。”
弥补遗憾吗？夏弥有些恍惚。
她已经轮回了无数次，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游戏通关的条件，但她不敢，也不能那么做。
或许楚子航的规则与自己不同也说不定。
她问，“你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我不知道。”楚子航低声说，
“我的遗憾……”夏弥一直觉得楚子航的声音很好听，清清泠泠，像小说里描写的少年的声音，又带着孤独的沉静，让人忍不住听从。
她的心“怦怦”直跳，理智告诉她，不要让楚子航说出接下来的话，可感性又期盼着楚子航说出口。
夏弥模仿人类这么多年，第一次理解感情的要义。
“我喜欢你。”
楚子航有些懊恼，他其实想了很多，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话到嘴边绕了三圈还是说不出口。最后艰难地挤出四个字，听起来却还干巴巴的毫无诚意。
夏弥笑出声，她很了解楚子航，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么不容易。“什么嘛，原来你真的在想禁断的爱啊。”
楚子航看着她，久违地感觉到紧张。
她突然不笑了，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爱你。”夏弥说。
她觉得自己被撕裂了，属于夏弥的一部分满心欢喜，属于耶梦加得的一部分不住的斥责她，斥责她拥有了卑劣的人类的情感，嗤笑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是在假装。
在“夏弥”的沉默中，“耶梦加得”也平息下来，她不承认自己的感情，正如她不承认自己就是“夏弥”。
但她骗不了别人去，也骗不了自己，她很清楚，自己的心动。
“我也爱你。”原来是爱吗？楚子航想。
“怦怦，怦怦……”
空洞的隧道里，心跳如响雷。
再往前一步是100号界碑，夏弥和楚子航默契地停住脚步。
楚子航低头看着夏弥，她的眼睛闪亮，楚子航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很美。
楚子航俯身时，看见天使紧张地闭上了眼，长睫历历可数。
柔软。
这是楚子航最直接的感觉。
他左手揽住夏弥的腰，右手抚上她的后脑，意图加深这个吻，夏弥踮起脚，搂住了他的脖子。
“再见。”他轻声说。
“再见……”夏弥用眼神示意他倾身过来，把脸贴在他胸前，嘴唇擦过时，楚子航一阵战栗。
他也低下头，脸颊贴着夏弥的头发，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夏弥，酸涩快要溢出眼眶。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
楚子航震惊地再次睁开眼，锁着眉回溯之前的经历。
他有了新的想法，旋即开始失神。
爱使人自私，他明白了自己最深的渴望，他想和夏弥在一起，世俗意义上的在一起。
想和她有个家。
没有也行。
想让她活着。
想让她活下来。
可她活下来，世界将会巨变。
日本公路上恺撒的话如针刺入他的耳膜，“如果换成我的话，我不会把刀刺进那个女孩的胸口，无论她是不是龙王。”
时间在沉默中走到新的一天，夏弥的短信准时发送到他的手机。
“亲爱的用户您好， 移动小秘书提醒您今天中午12: 00在夏弥同学家共进午餐，请提前安排时间。”
楚子航背上网球包，换上了为了赴宴准备的新衣服，拿起装有七宗罪的黑箱子走进雨幕。
他没有撑伞，雨滴在落到他身上之前被君焰的高温蒸腾掉。
夏弥看到楚子航时，就知道他失败了。
她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真正的楚子航与没有他参与的她的轮回中的“楚子航”的不同。
“你猜到了吧？真正的离开方法。”她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所以你才会轮回这么多遍，也一直没有出去。”
夏弥点点头，哪怕这里是真实世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无法为了逃离，背弃龙族的骄傲。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
楚子航站在门前，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一分钟。
如果他现在回到床上睡一觉，就能够顺利离开轮回的循环，他的爱人也能够免受穿心的痛苦。
有什么不好呢？明明自己也渴盼她活着的吧。
正常情况下，世俗根本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所有混血种都会制止甚至追杀他。
其实他并不在乎会不会被抹杀，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可怕，只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其实很希望他能幸福。
如果他知道自己在纠结，他会说什么？
混血种与龙族不共戴天还是看上的女孩就要去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就连恺撒当初都能做出要让绘梨衣活着，哪怕代价是全日本人性命的决定，自己为什么不能呢？
明明最后自己也妥协了，在恺撒提到夏弥之后。
短信准时弹入手机，楚子航抬腿走进雨中，任由雨水冲刷。
他知道，当自己走进地铁站时，结局就已注定。
时间定格在夏弥停止呼吸后的几分钟，楚子航想起这么多次循环，他甚至没有一次能留到芬里厄“复活”。
他徒劳的握着银色的钥匙，意识到自己没有去开那扇门的机会。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
再一次睁开眼，他其实很有些疲惫了。
他想起那把钥匙，想起大大的落地窗和女孩的发圈。
没有人回家，她枕头上的轻松熊也会感到孤独吧。
无力感铺天盖地地笼罩在他的头上。
他甚至做不到让时间往后推一推，他想在夏弥的床上休息片刻。
“再见。”
“……再见。”夏弥说。
【如果让你重来一次，你的选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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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睁开眼，他需要去面对逃避不了的宿命。
他的理智不允许他为了私情做出置千千万万普通人的性命于不顾的行为，哪怕他早就自私的想和她在一起。
在这场感情至上的局中，他被理性，理智和道德感死死束缚着，迈不出他自己也渴望的那一步。
于是他被禁锢在这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命定的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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